创新是经济和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风险投资是创新的主要催化剂和加速器。风险投资鼓励冒险、容忍失败和聚焦长期发展，帮助无数公司实现了突破性成长。企业管理者若能吸收风险投资式思维并将其融入日常决策中，将能够更有效地推动创新，实现长期增长。

  创新发展速度令人瞩目。历史上，汽车用了近100年时间彻底取代马车成为主流的交通工具，电力用了超过65年的时间触达90%的美国家庭，电线年的发展还是只占据四分之一市场占有率的奢侈品；在智能手机时代，这一替代进程仅用了不到10年（见图1）。随技术的发展，现代社会的创新步伐明显加快，尤其是在信息科技、人工智能等领域。这些迅猛变革的推动力量之一是风险投资（简称“风投”）。

  研究多个方面数据显示，自1979年以来，美国50%的上市公司都是风险投资的被投企业。这些由风险投资参与的上市企业占据美国股市总市值的77%，创造了41%的就业，贡献了92%的研发。风险投资不仅为这一些企业提供了必要的资金支持，还通过其独特的决策机制，助推科学技术创新和产业进步。风险投资的参与，使得许多创新企业在早期获得快速成长的机会，进而影响了行业格局和全球经济。

  毫不夸张地说，风险投资在释放互联网、移动革命和当前各种各样的形式的人工智能力量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苹果、谷歌、莫德纳（Moderna）、奈飞（Netflix）、爱彼迎（Airbnb）、OpenAI、Salesforce、特斯拉、优步（Uber）和 Zoom，这一些企业颠覆了整个行业，尽管最初资源和经验比其他成熟和资金充裕的竞争对手少。从理论上讲，这一些企业可以从一家老牌公司内部孵化产生，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它们是由风险投资公司塑造的。研究估计，如果没有风险投资的支持，过去50年成立的美国大公司中有四分之三不会存在或无法达到目前的规模。

  为什么风险投资能够如此迅速地推动创新？我们在研究中发现，成功的风险投资人作决策的方式与传统公司不同：他们使用风险投资式思维。

  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此前，人们所熟知的各种发展故事，无论是个人电脑、商业互联网、智能手机、社交网络还是民营太空火箭发射，核心主角一直都是创始人。在企业家精神的驱使下，创始人将愿景变成现实，人们则总是会被他们的独特个性所吸引。但是，如果没有投资者提供资金，企业家就不可能做到这一切。风投不仅利用他们的资金推动了那些颠覆性企业的崛起，还带来了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已经融入他们支持的每家公司的基因之中。我们将这种独特的思考和工作方式称为风投式思维。

  风投式思维是数代决策者反复试错，并经过数十年发展的成果。风投险投资人之所以形成这种思维模式，是因为他们面临的是一种需要以极端灵活性来做出极端选择的环境，必须找到能够适应这种环境，在这种环境下生存和发展的方法。我们的研究表明，风投式思维具有九大原则，风险投资人正是以这九大原则应对“极端”环境，并影响了由成千上万初创企业构建的生态圈，缔造了众多颠覆整个行业甚至创造崭新行业的企业。

  风险投资中，失败是常态，风险投资人预计其投资中80%会失败。这是风险投资商业模式的一个特点，而不是缺陷。风险投资不会因为几次失败而停滞不前，因为只要找到一个像谷歌、特斯拉或Zoom这样成功的公司，就可以弥补所有的损失。重要的是那些少数成功的投资，即所谓的“本垒打”项目。风险投资理念是，即使20家初创公司中有 19 家失败，一项成功的投资也将是本垒打，弥补所有失败造成的损失，甚至更多。换句话说，本垒打很重要；三振出局则不重要。

  风险投资家并不担心遭受失败和资本损失，他们担心的是错失可能改变一家公司或整个行业命运的机会。风险投资公司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Andreessen Horowitz, a16z）的亚历克斯·兰佩尔（Alex Rampell）表示：“在风险投资界，投错比错过更糟糕。” 标杆资本（Benchmark Capital）的比尔·柯尔利（Bill Gurley）在采访中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如果你投资的东西没有成功，你会损失1倍的钱。如果你错过了谷歌，你会损失 10 000倍的钱。”风险投资家不寻求共同点，他们寻找的是异常值。

  风险投资人不会等待机会找上门来，而是主动出击，寻找新兴市场的机遇。通过广泛的关系网络和深入的市场研究，风投能够在其他人未意识到时，就发现潜在的独角兽公司。

  风险投资者致力于发展多样化的关系网。他们的交易机会来自其他投资人、被司的管理团队成员、律师、会计师、教授和学术顾问，也来自大企业的熟人、银行家或学生时代的挚友（见图2）。

  成功的风险投资人时刻保持学习的状态，积累行业知识，保持对趋势的敏感性，确保能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投资的机会。当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他们总是有备而来，可以在几分钟内作出决定。在他们自己看来，这种决定很像是在依靠直觉，但实际上是长期不懈努力的结果。

  表面上看，风险投资人和其他具有风投式思维的人在决策方面太过仓促和轻率，但驱动这种快速决策的，实际上是一颗有着充分准备的头脑。风险投资人能够对模式进行识别，并快速发现关键缺陷和意想不到的变化。这种模式识别技能是通过与创业者无数次会面、花数百小时翻阅商业计划书和行业研究报告，以及把初创公司的各种模糊事实和结果相整合培养起来的。例如，如果没有对行业的深入研究，甘地或麦卡杜这样的投资人就不会识别出像多宝箱和爱彼迎这样的未来赢家。

  在谈及该如何挑选初创公司时，网景和知名风司a16z的联合创始人马克·安德森对斯坦福大学的学生说：“这可能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其实只要你在这个行业里浸泡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很容易判断出哪些团队和公司值得顶级风投去投资。”安德森之所以能够准确地对这些公司作出判断，是因为他通过多年的投资经验培养了一颗“有准备的头脑”。这种“有准备的头脑”是风险投资行业的核心竞争力之一。

  风险投资人每年会接触大量的项目提案，但他们只会选择其中极少数的项目进行投资。成功的风投往往是那些能够果断拒绝不符合标准项目的人，他们通过严格的筛选，确保每一笔投资都有可能带来巨大的回报。伊利亚的研究表明，专注于早期阶段的风投每评估101个项目才会进行一笔投资，而且这个数字还不是上限。在硅谷，专注于信息技术领域的早期风投在决定一项投资之前，通常会考察约150个项目。

  “拒绝”是风投式思维的一个显著特征，因为风投首先寻找的是足以让其不投资的理由，而非投资的理由。在最初阶段，风投对项目的拒绝率非常高。大多数进入投资人视野的初创公司都无法进入下一轮评估。投资人会在对项目进行快速审查后立即放弃投资。他们通常只用几分钟就能作出拒绝的决定。

  在超过1000位接受调查的风险投资者中，有47%也就是近乎一半的人表示，团队是他们选择项目时最看重的因素。初创企业越是处于早期，管理团队就越为重要。即使是专注于后期的投资人，也会把团队置于其他因素之上。以赛马做比喻，如果说商业模式、技术、市场等都是“马”，它们加在一起，也没有管理团队这个“骑师”重要。商业模式、产品甚至是市场规模，都不如人重要（见图3）。

  如此看重人的因素，是因为风险投资者明白，点子满天飞，执行力才是成功的关键。想把美好理念变成现实的团队不计其数，但只有少数团队能够最终把事情做成。特别是对于刚起步的初创公司来说，如果没有优秀的“骑师”，这匹马根本无法获胜。乔治·多里奥将军于1946年创办的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是全世界最早的风险投资机构之一，这位风投界的先驱曾经简明扼要地总结道：“要始终考虑投资有着二流创意的一流人才，但永远不要投资有着一流创意的二流人才。”

  为避免陷入群体思维的陷阱，风险投资行业鼓励多样化的意见表达。通过激励团队提出不同的观点和意见，风投人能够更加全面地评估项目的潜力与风险。

  伊利亚和同事研究了700家风司及其IPO率（投资组合中上市的公司所占比例，这是风投成功的一个关键指标），发现IPO率高的公司不太可能在决策中遵守一致同意规则。那些要求一致通过的公司通常表现较差，尤其是在充满许多未知因素的高度不确定环境中。研究表明，那些投资者不强迫达成共识的公司表现往往优于其他公司。

  为了确保反对意见能够被听到，许多风险投资合伙公司都把反对者的角色分配给一个人或一个小团队 （俗称“魔鬼代言人”），这是一项标准做法。例如，a16z 经常指定一群人组成一个“红队”，负责反对一项交易。同样，当沃伦·巴菲特考虑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最大的收购时，他会聘请两名顾问—一名支持投资，另一名反对投资。通过让分歧蓬勃发展，公司能够确保花更多时间权衡最具争议的想法。

  为了进一步推动思维模式的转变，在推进一个想法时，要培养对某种程度的未解决的反对意见的容忍度。许多风险投资公司都有“共识减一”或“共识减二”规则，也就是即使有一两个怀疑者，只要支持者足够热情，决定就可以通过。

  当某个项目表现出巨大潜力时，风险投资人会毫不犹豫地加大投资；反之，若发现某项目不符合预期，也会果断退出。这种灵活的投资方式使得风投能够将资源集中到最有希望的项目上，从而获得超额回报。

  在风险投资行业，初期的押注规模通常相对较小，这些阶段常被称为“种子”和“A轮”。在这些融资轮次中，风投对初创企业的前景没有把握，提供给初创企业的资金数额相当小（至少相对于风投基金的规模而言）。风投知道，如果初创企业发展势头良好，它们将需要更多的资金，而风投也需要进行更大规模的押注。如果初始投资的信息反馈不利，风投会频繁弃牌。

  作为投资的前提条件，部分风投会要求对项目成功至关重要的人都持有公司股权，而且还确保他们都能得到有意义的股权份额。一方面，通过上行激励机制让创始人的潜在收益无上限。另一方面，通过下行保护机制保护他们免受下行风险。如果创业失败，创始人顶多是不会变得富有，并不会因此受到额外的惩罚。

  为了确保整个团队都能从成功中受益，风投还会预留出一大部分股权。正所谓水涨船高，公司若能取得成功，所有人都会从中获益。风投通过提供激励措施来鼓励人们勤奋工作，与此同时，这些激励措施也能吸引很多具有创新精神、才华横溢、富有成效、敢于冒险以及能够承受失败的人。

  研究表明，激励机制和风险保护机制能够相互强化，相互促进。风险投资通过设计有效的激励机制和风险保护机制使创业团队与投资者的利益紧密结合，不仅能够激发团队的创新动力，还能够确保团队与公司目标一致，共同推动项目的成功。

  风投式思维要求管理者要同时在两个方向上做出改变：一方面，要积极鼓励上行参与，为创新提供足够激励；另一方面，也要为决策者提供一定的下行保护，降低因冒险而可能导致失败的成本。激励措施要公平公正，确保所有员工都能参与其中并且从中受益。上行参与的收益越大，下行保护的失败成本越低，就越能调动员工主观能动性，使其积极参与到目标的实现中。

  风险投资人明白，成就伟大企业通常需要时间的沉淀和市场的成熟。虽然风投寻求高回报，但他们也懂得，不应让短期的市场波动影响长期的战略目标。像谷歌、特斯拉这样的公司，也是经历了多年的发展才取得如今的成功。

  创新型企业的表现通常被描述为J形曲线）。这条曲线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大多数颠覆性的想法最初只会导致损失，只有一小部分最终会进入指数型增长的轨道。在风投的世界里，亏损的持续期会很长，甚至会很严重——事情总是会在变好之前变得更糟。

  成功的风投会因其耐心而获得丰厚回报。令人欣慰的是，独角兽公司的平均退出估值为40亿美元；退出时的平均估值是其筹集资本总额的20倍以上。对耐心的要求和中途无法退出的限制，迫使风投必须采取与传统投资者和决策者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

  风险投资思维不仅适用于风险投资行业、创业公司和高风险行业，对任何追求创新和增长的企业管理者都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这九条原则为管理者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帮助他们更好地应对不确定性、优化资源配置并推动企业的持续创新。

  第一，主动拥抱失败，调高对失败的容忍度。企业在面临新业务开发、高度不确定的前期探索等非常规决策时，不应过度担心失败，要进行更多元尝试，把资源和精力放在那些可能带来颠覆性创新的项目上。企业需要容忍失败，并从失败中学习，而不是让失败成为创新的阻力。

  第二，鼓励和而不同。企业领导者应营造一种鼓励多元化思维的文化氛围。不同的声音有助于公司在决策时更加全面地考虑风险并激发创新思维。通过设置“魔鬼代言人”、共识减X规则、反否决制等制度，营造开放的沟通环境，公司能够在复杂的市场环境中更加灵活地应对变化。

  第三，迅速迭代，加倍下注或果断退出。对于表现优异的项目，企业应当加大支持力度，确保其能够快速发展；对于那些表现不佳的项目，则应及时终止，避免浪费资源。

  第四，以人为本。在企业管理中，管理者应优先考量团队的能力和潜力。无论项目本身多么诱人，最终的成败更多取决于团队的执行力。企业应该投入资源培养高效的团队，确保他们能够灵活应对市场变化。

  第五，坚持长期主义。企业领导者在推动创新时，同样需要具备长期主义的眼光和耐心。坚持长期战略，在短期波动中保持定力，是企业实现长期成功的关键。

  总的来说，风险投资通过鼓励冒险、容忍失败和聚焦长期发展，帮助无数公司实现了突破性成长。企业管理者若能吸收这些原则并将其融入日常决策中，将能够更有效地推动创新，实现长期增长。

  关于作者 伊利亚·斯特雷布拉耶夫：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私募股权和金融学教授，斯坦福大学风险投资研究中心创始人，风险投资领域前沿学术专家；

  亚历克斯·邓：技术高管和数字战略顾问，前麦肯锡和安永合伙人，前亚马逊新业务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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